@淀山湖
張愛玲說，每個男人生命中，都有一朵紅玫瑰，一朵白玫瑰。選了白玫瑰，紅玫瑰就是掌心朱砂痣，選了紅玫瑰，白玫瑰就成為床前明月光。
方建成這種大大咧咧的純血直男，自然沒有讀過張愛玲，但如果跟他打比方說，一個是阿朱，一個是阿紫，他雖不十分明白，心中也若有戚戚焉。
《天龍八部》里，阿朱是姐姐，阿紫粗譽是妹妹，阿朱早死，阿紫反而得以殉情，在喬峰的生命中，阿朱是明線，阿紫是伏線。
但是假若阿朱沒有早死呢？這兩姐妹會為了喬峰大打出手嗎？喬峰又如何自處？感謝冷兵器時代男權社會的福利，喬峰很可能得以坐享齊人之福，娶了這對姐妹花，照阿朱樂意崇拜人照顧人的性格，姐妹并作一處恐怕也歡欣雀躍。――建伏凳碰成有天晚上真的做了這樣的夢，夢中他的阿朱和阿紫和氣相處，歡笑嫣然。他自己如同發(fā)黃老照片中的一家之主，端坐在中堂的紅木椅上，頭上懸著一塊門匾：子孫滿堂。
他大概是笑醒了，同時又滿頭冷汗，夢里那塊大匾額仿佛馬上要墜下來，正砸在他頭上。此時身邊的阿朱翻過身來，一只胳膊搭在他胸口，他心中自嘲道：大清已經(jīng)亡國一百年了，做什么清秋大夢！
………………
阿朱和阿紫在他生命中的出場，其實不過相差半年。那時他和阿朱大四，是同班同學，趕在畢業(yè)之前互相吐露心扉，確定了戀愛關系，兩個人都是第一次戀愛，戀情新鮮得如同六月清晨的露珠，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
那天是大學最后一次入黨積極分子活動。這種活動以學生黨員帶動入黨積極分子，全學院跨年級組織。阿朱那天正好家中有事，請了假，只剩建成一個人。說是黨建活動，更像是帶著一群學弟學妹春游。
他們來到近郊一處郊野公園“東方綠洲”，此處靠近淀山湖，五月踏青的好季節(jié)，春暖花開，綠草如茵，是上海高缺談校組織學生軍訓、春游的首選之地。有網(wǎng)球場、沙灘排球、游泳館等運動度假設施。因為靠著淀山湖，東方綠舟的許多活動和“水”有關。外緣的親水平臺很長，在上面散散步，能欣賞淀山湖風光；園內(nèi)有水上“勇敢者之路”，水面上架著一座座獨特的“關卡”，繩網(wǎng)做的橋、獨木橋、木樁等，游客游玩時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落水濕身。
他們一行人魚貫走水上“勇敢者之路”。建成前面是一對低年級的小情侶，但似乎在鬧別扭，兩人之間籠罩著一層牽強的沉默。男孩默默在前面走上水上繩網(wǎng)橋，女孩跟在他身后，建成跟在女孩身后。建成剛踏上繩網(wǎng)橋，女孩忽然在建成身前手抓住兩側繩網(wǎng)站定。
建成只得停住。若這里是平地，建成可以想象女孩必定會一跺腳一轉(zhuǎn)頭跑遠，但他們卡在這繩網(wǎng)橋上，女孩只能沖著男孩的背影叫道：“張子軒，我要走了！”
她停住不動，后面的隊伍也都卡住。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這里來，建成不由替他們尷尬。男孩已經(jīng)走到一半，回過頭來說：“阿紫，你搞什么，有話等會兒說，別堵住大家?！?/p>
叫阿紫的女孩叫道：“分手吧，我要走了，再見！”
她帶著一副“誰也別攔我”的氣勢，轉(zhuǎn)身從建成身邊擠過去。繩網(wǎng)橋狹小，只容一人的空間，建成身材高大，只得緊緊貼住一面繩網(wǎng)，讓出空隙。她那男友卻一急，搖搖晃晃折返過來拉阿紫，一隊人也隨著他們搖搖晃晃。
當時建成臉貼著繩網(wǎng)，斜眼看那女孩，只記得她臉孔發(fā)白，柳眉倒豎，她的胸部幾乎貼著建成的背而過。
后來回想起這一刻，建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吊橋效應”。當一個人提心吊膽地過吊橋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這個時候，碰巧遇見一個異性，那么他會錯把由這種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為對方使自己心動，才產(chǎn)生的生理反應，故而對對方滋生出情愫。
女孩搖搖晃晃往回退，一邊廂又要用力甩開男友的手，一下子重心不穩(wěn)，失足跌進水里。
眾人驚叫，水看來還是很深的，女孩在水里掙扎，雙臂打出水花。感謝學校的游泳課，感謝自己平時不偷懶幫同學打卡，建成沒來得及細想，跳下去拉住女孩，大家起手八腳把她拉上來。
雖是虛驚一場，出了這種事，輔導員怕多出事端，早早結束拉練，打道回府。在回去的大巴上，建成只見輔導員坐在那阿紫旁邊，細語勸解她。阿紫拿一塊大毛巾披在頭上，一直在試圖擦干她那一頭秀發(fā)，也不知聽沒聽進去，表情木然。她那男友坐在后排，垂頭喪氣。
…………
阿紫成了傳說中的“為愛跳河”女孩，大家正在議論紛紛，誰知她已經(jīng)翻了篇，以閃電般的速度調(diào)轉(zhuǎn)了目標。
倒霉的是，她似乎對建成發(fā)生了興趣。每趟建成去游泳館打卡，都能在游泳池碰到她。都不知道誰在給她當眼線。
阿紫看見建成，就高高揮著手甜甜地叫道：“師兄師兄，在這里！”惹得眾人都側目過來。之前她曾經(jīng)帶著果籃去感謝他救命之恩，所以建成也不好意思不理她。他只能僵硬地笑著對她點點頭，下到水里游幾圈，并不游到她身邊。但往往他幾圈游下來，從水里面伸出頭來，阿紫已經(jīng)在終點拿著毛巾等他，遞瓶水給他。
她穿著一件白地黑點的泳衣，胸脯把上面的黑點撐得膨脹起來，往下勾勒出少女纖細的腰肢，有時潔白的胸脯上還沾著水珠。長發(fā)摑在泳帽里，鬢角和后頸貼著幾縷濕濕的黑發(fā)。
同來的室友們見識了幾次這樣的場面，回寢室就開他玩笑，抱著他的胳膊撒嬌說：“師兄師兄，你好棒，教教我嘛！”眾人一陣哄笑。
她之前就要到了建成的電話號碼，于是約他出來晚上散步。建成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答應，他隱約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就悶頭走路，她說什么他就聽著，很少搭話。第一次阿紫都有點莫名其妙，心想他就這么討厭我？她不服氣，又約第二次，建成仍然不能拒絕。他雖然陪她出來了，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到目前為止阿朱還沒有提這件事，但這么小一個學院，早晚傳到她耳朵里。然而看見阿紫走在自己身邊像個孩子一樣心滿意足的樣子，他真的沒有辦法跟她說不。
果然阿朱馬上知道這件事了。她拉下臉對建成說：“這太不像話了吧，她不知道我是你女朋友？這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分手？”她看建成一臉訕訕，又柔聲說：“我知道你對誰都好，你這人就是心軟，不跟她說清楚，也耽誤了人家。”
下一次阿紫再來約建成的時候，建成就直接在宿舍樓下告訴她，自己有女朋友了，最好還是保持距離。那天晚上正是一個滿月之夜，阿紫的臉正對著月亮，所以她臉上失望的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根本不敢正視阿紫的眼睛。阿紫臉上有幾秒鐘失去了表情，她棕色的瞳孔被月亮照得通透，像一個虛空的洞。接著她笑著說：“沒關系，我雙子座嘛，忘得很快的，祝你們幸福。”
幸好很快畢業(yè)了，不用再擔心出現(xiàn)什么尷尬的局面了。
畢業(yè)以后，時光如流水，匆匆三年過去了。建成進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中的A所。上海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幾乎被他們學校畢業(yè)的新生占據(jù)，學長又去校園招募學弟學妹，一方面平均素質(zhì)達標，另一方面也好培養(yǎng)自己的派系，在公司內(nèi)斗中不至勢單力薄，因此這里的傳承生生不息，工作以后的氛圍跟在學校也差不多，剛進來被分進一個Team里，以前的同學變成現(xiàn)在的同事，朝夕相伴。這份工作據(jù)說最適合剛畢業(yè)抗壓能力強又循規(guī)蹈矩的985大學畢業(yè)生，好處是能在最快的時間打開眼界，接觸各行各業(yè)信息，壞處是要求精確，壓力大，加班多，碰上Manager是個處女座的話，就會痛不欲生。不過對于建成這樣一絲不茍的A型血來說，輕松勝任,他已經(jīng)順利地升到了Senior，再加上這份工作薪水還算不錯，從去年年底他和阿朱的婚事就按部就班被提上了日程。
今年一開年，他們Team就被告知要和北京事務所合作一個case，說是關系全年業(yè)務指標。為此甚至有北京同事要來上海短期派駐三個月。
建成收到群發(fā)郵件里看到北京的派駐同事是阿紫的名字，第一個反應是心中一驚。他心里嘀咕著，不會這么巧吧。雖說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但又有俗話說，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大學時期這個任性師妹雖說讓人摸不著頭腦，給他惹了點小麻煩，但回想起來，未必不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驚喜。他每每想起那天晚上她黯然的眼神，心就發(fā)軟，同時又沾沾自喜，看來自己還是別有魅力。
他們這種說認識也不算熟的關系，過了好幾年，想必對方也已經(jīng)忘記這些事，還是像個成年人一樣，淡然對待吧。建成打定主意。過了一個禮拜，阿紫被Manager領進辦公室的時候，他的心理建設已經(jīng)做好，阿紫笑瞇瞇地伸手出來與他握手，他鎮(zhèn)定自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驚訝模樣，說：“怎么會是你！變樣子了??！”
阿紫看起來確實長大了。她俏麗的心形臉在短發(fā)的襯托下越發(fā)小巧，她笑說：“我可不意外，你還沒變，期待合作！”
建成還是感到耳后根刷地火辣辣一片。
后來建成側面聽說，阿紫在北京事務所那邊風評不錯，她畢業(yè)后去美國留學了兩年，然后去了北京的A所，這次之所以派她過來協(xié)助，也是因為這次的甲方出名難搞，而她之前跟這次的甲方合作過，頗受對方信任。
他不知怎么的，先就自己心虛起來，在阿朱面前根本沒有提這件事。來了一個新同事而已，確實也沒有什么好報告的。況且阿朱這半年一直在忙著到處看新盤，準備買房的事情。還有婚禮在哪里擺酒席，要四處勘察，她在一張上海市地圖上用紅色和藍色兩種馬克筆標注了要看的會場和新盤，密密麻麻有幾十個，建成看了有些壓力山大，于是他說：“凡事你做主。我沒意見。”他陪阿朱看了幾次后阿朱就嫌棄他心不在焉，不知道帶他去干什么，接下來她就寧可帶小姐妹去做參謀了。
………………
不久建成和阿紫被派去湖州跟進項目。去的路上，兩人并肩坐在高鐵上，談笑風生。原來這個項目之所以難搞，是因為甲方的兩個副總裁明爭暗斗，互相拆臺。這個項目原本是北京所的，因為太麻煩，今年推到上海所，象征性地派了阿紫來幫忙。――這都是阿紫告訴他的?！安贿^我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卑⒆闲χf。建成跟阿紫坐得這么近，很驚訝又聞到了她身上一陣淡淡的體香，令他有些心神蕩漾。前幾天阿紫神神秘秘把他叫進會議室，關上門，捧出一個生日蛋糕，他有些驚喜，怎么她居然記得自己的生日？自己并沒有告訴過她。阿紫說：“你這種直男哦，你看看你的微信號不就是你的生日？我就猜了一下，被我猜對了。”他有點感動，自己哪里值得她花這么許多心思。她靠近他，身上有朦朧的神秘香氣。建成紅了臉，訕訕走開去把會議室的門打開，因為他莫名想起前段時間北京所發(fā)生的為愛鼓掌的事了。聽說遇見對的人，荷爾蒙就會給出正確的訊號，讓你覺得對方身上氣味迷人，難道自己比自己知道的更中意阿紫？――無所謂了，此刻遠離阿朱所在的地方，建成覺得稍微意志薄弱幾天也無傷大雅。窗外有江南的青青水田飛掠而過，不時有白鷺翩然展翅，他和阿紫都很開心，感覺就像一起去春游一樣。
兩人到了甲方那里，沒日沒夜地埋頭工作了一個禮拜，果然這里水很深，幸好有阿紫，她跟這里的各色人等似乎都很熟稔，游刃有余，又懂得見風使舵，建成也完全信任她的判斷。終于工作忙得七七八八了，這天晚上，甲方設宴，算是這段時間來感謝他們的勞動。
甲方的負責財務的張副總和負責運營的吳副總都到席了。因為此前他們給出的審計報告保全了大家的體面，宴席上飄蕩著一股輕松地氣氛，大家都知道，今年總算又交代過去了。張副總發(fā)際線后退，露出亮锃锃的前額，幾杯酒過后，那腦門兒越發(fā)紅亮。吳副總開玩笑說：“張總最開心了，阿紫今年又來了，來來，多喝幾杯。”張副總笑瞇瞇地望向阿紫。酒過三巡，阿紫說要出去抽根煙，對建成使個眼色，建成跟在她后面出來。
阿紫靠在走廊盡頭的半圓陽臺上。這個白色歐洲風格的陽臺，有著線條優(yōu)美的弧形圓柱，這是羅密歐和朱麗葉的陽臺。走廊斜照過來的燈光將陽臺切成兩半，他們兩人就躲在陰影的那一半里。
阿紫低頭往后查看自己的小腿。建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她裹著肉色的絲襪小腿肚上有一片黑跡。建成說：“哎呀，要不要叫服務生拿濕紙巾過來，試試能不能擦掉。”阿紫不慌不忙，拿出手機，叫建成幫她拍下來。建成蹲下來對著她一雙曼妙的長腿，不禁心怦怦跳。她說：“那張副總一直拿他那只腳蹭過來，惡心死了?！痹瓉磉@是張副總的鞋油印子。她調(diào)皮地望向建成：“那吳副總正等著拿他的把柄呢，要不要給他一個助攻？”建成笑道：“看來你已經(jīng)有辦法了？”阿紫吐了吐舌頭：“證據(jù)倒是七七八八收集了不少了?！?/p>
建成還沒見過她殺伐決斷的一面，原來也如此迷人。阿紫背靠在欄桿上，仰起線條優(yōu)美的下巴吐出幾個煙圈，她問建成：“你看像不像鯨魚在大海上吐出的泡泡？鯨魚每天沉在幽藍的海底，不時也要浮出水面吐一口氣，泡泡就是它的嘆息。啊，好寂寞啊，啊，那人為什么不愛我呢？啊，大家都喜歡我，為什么獨獨他不想要我呢？”
她的頭漸漸垂落在建成的肩頭。夜風中仿佛也帶著令人沉醉的因子，建成忍不住用自己的嘴唇去找她的嘴唇。兩人都曾在腦子中演練過幾千遍的這一刻終于發(fā)生了，反倒讓他們感覺不到真實。
兩人裝作若無其事回到酒席。建成看張副總的眼神多了幾分惡狠狠。吳副總拉著他喝酒，說：“小方，來來，人生難得幾回醉，莫使金樽空對月，相聚是緣分，今朝有酒今朝醉，來來！”
晚上建成悄悄去敲阿紫的門。在今晚的月光下，他看到了阿紫帶著喜悅和羞澀的臉。白得發(fā)藍的女體在月光下靜靜燃燒，就像一架絕世罕有的名貴小提琴，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一個這么出色的小提琴手，他的碰觸仿佛有魔法，能令小提琴發(fā)出神奇的魔音。這個世界原來是如此奇妙。阿紫喃喃在他耳邊說，我早就知道了，你就是神奇之源。
……………
他們手上的工作做完了，預定返回上海的日期越來越近。阿紫央求他多留兩天。最后到了不得不回去的那一天，她也拖著不肯坐高鐵，而是租了一輛車。兩人沿G318往回開。
阿紫坐在副駕座上，看著建成堅毅的側臉，感到十分悲傷。她知道他回去了就不屬于她了。雖然這幾天他對她百依百順，但一回去他就會被另一股力量攫住。她早就聽說他是一個出名的專一的二十四孝男友，莫非真的如同歌詞里面所唱的“愛或情借來填一晚，終須要歸還”？哎，這種男人其實自己要來干什么呢？其實應該成熟一點，彼此撇開，再見亦是朋友，但是她就是做不到。在他面前，她永遠是那個乞求垂憐的小女孩。
阿紫看見高架指示牌上標著淀山湖，就讓建成轉(zhuǎn)下去，時間還在，可以先去淀山湖兜一圈。哪怕多一分鐘跟他在一起也好。
淀山湖一望無際，水面寬闊，遠處湖面上有點點白帆來往，近處有人穿著橙紅色救生衣，劃著顏色鮮艷的皮劃艇。
原來碼頭有一個皮劃艇俱樂部。這樣的天氣，正是水上運動的好時候。阿紫一時興起，拉建成一起去劃皮劃艇，兩人經(jīng)過簡單的培訓，登上一只雙人皮劃艇。建成很有運動天賦，馬上掌握了訣竅，兩人向著茫茫湖心劃去。
今天是一個晴好的天，蔚藍的天空上飄著一朵肥大的白云，遠遠看懸著一個問號。兩人越劃越遠，建成停下手來說：“都看不見岸邊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阿紫說：“回不去才好呢?！?/p>
建成不答話。阿紫從背后抱住他，大聲說：“你知道，你不放棄，我就不會放棄的。如果你要甩掉我，你必須清清楚楚當面告訴我你對我一點也不動心?！?/p>
……………………
建成最后還是告訴阿紫他沒有辦法跟她在一起。他有自己的生活，他很愛阿朱，這么多年對她這么忠心就是明證。他做了一件錯事，對不起，希望阿紫早日忘記這件事。
項目也結束了，阿紫也馬上回了北京。聽說她后來不久辭了職，再后來就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
阿紫消失以后，建成總是想起她。她在他生命中出現(xiàn)了兩次，被他趕走了兩次。但是為什么他仍舊感覺他需要她呢？難道僅僅是喜歡她的古靈精怪，或是為了自己的虛榮心，或是為了那一抹溫柔？他說不清楚。
他和阿朱如約結了婚。然后在阿朱的計劃下，她也很快懷了孕，生活在朝著越來越穩(wěn)定的方向前進。阿朱懷孕后，她母親來照顧她，現(xiàn)在這個家里一下子有了四個人，兩個女人一個還沒出生的寶寶，建成變成了最不重要的那個人。阿朱的母親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家庭主婦，家就是她的戰(zhàn)場，因此她把自己的那一套軍事管理體系也帶到了這個家。建成第一次知道家里原來要有這么多規(guī)矩，進門第一件事一定是要去洗手，因為桌上已經(jīng)有果盤在等他。浴簾洗好澡仍舊要拉展開，否則上海這種黃梅天，遲早要發(fā)霉。但凡他哪一項做得不到位，岳母就會手里拿著抹布跟在他身后收拾戰(zhàn)場，讓建成反省自己的無能。建成私下對阿朱抱怨，阿朱撇著嘴角說：“要么你去請一個保姆？拿人手軟唄，你就忍著點吧！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在家里有阿朱陪伴的時候還好，工作忙的時候也還好，但是到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就開始抽瘋。他和阿紫已經(jīng)斷絕了一切聯(lián)系，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正好最近微信新出來一個功能“漂流瓶”，他某天借著酒意發(fā)出“阿紫你在哪兒？”把漂流瓶扔出去，居然馬上就有五六個人回復他。
他一個一個看，一個一個聊，真希望他們是真的阿紫。有一個說話語氣真的很像阿紫，他百般討好加了這個女孩的微信，點進去一看，并不是。他馬上失去了興趣，建議雙方互刪。
又有一天晚上，他又扔出“阿紫你能回來嗎？”的漂流瓶，一個頭像是暹羅貓的人問他：你很想她嗎？他回對方一首Bob Dylan的《I’m a Fool to Want You》。對方回他一個哭臉。他問：加嗎？對方良久沒有回話。
………………
又過了一段時間，Manager告訴建成有一個新case要他跟進，是湖州那家老客戶。他在會議室等新case的甲方財務總監(jiān)來開碰頭會，遠遠隔著玻璃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紫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斜眼瞥向他。她遵守了自己的諾言，他不放棄，她就不會放棄。建成幾乎要當場屈膝跪在她面前。這下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憂還是喜。
